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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夜盡頭(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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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夜盡頭(10)

清晨的小城就像昏睡的困獸, 籠罩在迷霧當中,孟思期從睡夢中醒來,望著灰蒙蒙的窗外, 她感覺很陌生,這是哪兒呢。

她又望向桌上的鬧鐘, 鬧鐘上有日期顯示, 此刻正顯示:1993年9月13日。

她終於回來了!

一顆淚水從她眼角滑落,她終於回來了。

對, 我找到了兇手。

孟思期連忙擡起了左側手臂,上面是紅色胎記,就好像被人無數次用刀子劃過,但又長好了皮膚的紅色胎記。

但是她看不清這胎記的意思, 她明明記得把兇手的名字寫在上面,可是已經模糊得根本看不清。

所以,即便她帶著兇手的信息回到三十年前,和以前的四次循環一樣,她失去了那部分記憶。

她記得這是她第五次回到三十年前,沒有錯, 但她記不清很多事情,只記得她認識很多人,有一個人的名字叫路鶴,還有一串串熟悉的名字。

她試圖記起這一切,抱著被褥緊閉雙眼,拼命回想,感覺頭腦快要爆炸, 但還是沒有想起來,但總歸她還是記得一部分。

她沒有全部忘記。

孟思期換上八.九式橄欖綠警服襯衫, 套了件米色風衣。

鏡子裏的自己,容貌好像並未變化。不,她好像年輕了,她好年輕啊,皮膚吹彈可破,仿佛能掐出水來。原來這就是三十年前的她!

下樓時,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餐廳裏的二十七八歲男人,他也一擡眼瞧見了她。

她記得他,這個男人叫孟庭哲,是她名義上的哥哥,孟家的養子。

她的記憶慢慢地隱現,溯江燈塔的爆炸,孟家祖宅前他猙獰的咆哮,他覬覦孟家財產,陷害她的父母……

孟思期不動聲色,緩緩坐下,常姨將盛好的熱粥,遞給她,語氣溫和:“思期,粥不燙,趕緊吃了上班。”

那一刻,她特別感動,常姨果真還在,而且還是那麽的親切,她笑道:“謝謝常姨,我以後想每天吃你做的菜。”

常姨笑得合不攏嘴:“只要思期喜歡,我就做給你吃。”

孟庭哲慢悠悠坐到她旁邊,微笑說:“妹妹,明天咱家商場有個大老板來考察,你過來一起吃個飯。”

考察,還是去陪酒?孟思期冷冷一笑:“是哪個大老板,姜建龍?”

孟庭哲一臉不可思議:“……”

葉秀慧剛好走進客廳,“我說,吃個飯有什麽不好,你哥哥什麽事都想到你,看你這個態度。”

孟思期再次見到了母親,也許葉秀慧曾經的確對她不是那麽好,但她記得孟輝的遺囑裏,葉秀慧最後還是承認了她是孟家唯一的女兒,葉秀慧並沒有忘記她內心裏真實的感情。

“還以為你畢業了就懂事了,果然還是這個樣子。”葉秀慧嘮叨起來。

孟庭哲笑著說:“媽,少說兩句,妹妹也長大了,現在有重要工作了。”

“她那叫什麽工作,不就是一個實習警嗎,在單位不就是端茶倒水的,你真以為她還破上案子了,我打賭,她這個樣子連個對象都找不到。工資低到離譜,辭掉吧,到你哥公司當個前臺也好!”

孟思期笑了笑:“媽,你火氣有點旺,最近得少吃補品了,都停掉吧。”

孟庭哲蹙眉道:“妹妹,你這說的什麽話!”

葉秀慧附和:“那些補品都是你哥哥一片心意,給我和你爸補身子的,你倒是工作了,哪有買過一分錢的東西。”

孟思期不急不慢地說:“我們局裏最近在調查一些非法食品、藥品,你那個牌子的補品有問題,有許多微量元素超標,一年之後,大則絕癥,小則癱瘓。”

葉秀慧喉嚨咕咚了一下,臉色全青了,身子微微一陣哆嗦,好像皮膚已經開始腐蝕了一般。

孟思期記得孟輝遺囑裏的話,他說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,他還說葉秀慧得了重病。那段時間葉秀慧可能去醫院檢查過,很有可能是重癥或者絕癥,在葉秀慧得了絕癥前,她似乎醒悟了她對於女兒的感情,因此才同意將全部遺產繼承給女兒。

實際上,這個時候的孟輝和葉秀慧身體很不錯,為什麽一年後身體會急轉直下,大概只有一個原因,那就是他們一直在服用孟庭哲提供的補品。孟庭哲素有“孝敬”二老營養補品的習慣,這些補品很可能被他做過手腳,進而對孟輝夫妻進行慢性自殺,目的是提早攫取孟家財產。

他這麽做,無非是覺得時間拖得越長,對他越不利,當然孟庭哲最後沒有想到,孟輝會在身體欠佳時立下全部財產繼承給女兒的遺囑,所以他不得不鋌而走險,在溯江燈塔實施犯罪。

此時的孟庭哲絕不會想到她發現了他秘密進行的計劃,他的臉色瞬間鐵青,怒目道:“妹妹,你是說我陷害父母?”

實際上以現在孟庭哲這麽謹慎的性格,她不一定找到他的證據,那些補品裏的微量元素就算檢查出來超標,但是根本不致死,所以對他采取不了任何刑法措施,她之所以要提出來,就是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,也是為了保護父母的健康。

葉秀慧忽地軟弱了下來:“女兒啊,你說的可是真的?”

孟思期印象裏,葉秀慧是個很怕“死”的人,她不敢聽到屍體,也不敢看血腥的新聞,實際上她的心是比較善良的,她當然也不會想到最後她是在溯江被孟庭哲摁進江水溺死。

孟思期很肯定地說:“媽,如果你不相信,你把那些補品給我帶回局裏檢測下吧。”

“妹妹,”孟庭哲及時打斷她的話,“這就不必要了吧,這點小事鬧到局裏,我們孟家也丟臉吧。這樣吧,爸媽的補品我盡快收回,畢竟現在一些不良商家很可能昧著良心做出違法的事。媽,你放心,不管有沒有問題,我們一定要慎重,不好的東西我絕不會給你吃的。”

葉秀慧頻頻點頭,“我放心我放心。”

孟庭哲又笑著對孟思期說:“妹妹,你對父母的健康這麽關心,哥哥要表揚你,咱媽總說你是土包子,我打算給你買幾件衣服,給你打扮一下,別在外面給孟家丟人了。”

孟思期冷冷笑了笑,她知道現在並不急。孟庭哲,你可知道,我這次回來,有件事就是為了你。她一定要再次將他繩之以法!

她又轉而溫柔,拿起葉秀慧發涼的手掌,“媽你總說我土包子土包子,可你不記得我就是你生的啊,我出生的那天,在醫院被丟了,可後來十幾年我在夢裏一直喊媽媽,媽媽,你還記得嗎?你十月懷胎,辛辛苦苦把我生下來,記得你女兒被偷的那天,她多麽可憐……”

葉秀慧望著她,忽然打了一個哆嗦。

她眼裏的光像是被什麽東西浸濕,她怎麽會不記得,那種心疼的感覺忽地湧上心頭,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意識到,眼前的女孩就是她的親生女兒,曾經一次次思念的女兒。只不過她仍舊不願意相信而已。

孟思期微笑道:“媽,常姨,我先去上班了。”

葉秀慧忽地擡起手,顫顫地拿起一只水煮蛋,“女兒,帶,帶在路上吃吧。”

那一瞬間,孟庭哲鐵青的面頰忽地痙攣,他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仿佛不明白為什麽妹妹忽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。

孟思期坐上公交車,回到了局裏,她再次看到了這座熟悉的建築,這裏一直都是她的家,正像陳傑蓉說的那樣,人生就是思念歸期的旅程,她又回來了。

從“我是中國人民警察”的宣誓墻旁走過,她一步一步走向二隊辦公室,她再次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。

師父還活著,而且很健康,正在收拾桌子,他仍舊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,但孟思期卻覺得十分親切,唐小川剛剛到達辦公室,他不再佝僂,又回到了身材魁梧的青年時期。

趙雷霆坐在椅子裏,擡頭瞥了她一眼,他的臉上沒有皺紋,頭上也沒有白發,那是一張陽光帥氣的臉龐。

然而他看到她時並沒有太大的表情。

因為這個時候,他們的關系並沒有那麽熟絡,但她記得,她跳江時,趙雷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樣子,其實她心裏很痛,看到再次年輕的他,她卻眼含晶瑩。

不一會,韓長林大步流星走進辦公室,就好像一瞬間拋棄了老年時的拐杖,聲如洪鐘:“有案子,馬上去現場!”

二隊齊了,孟思期從座位裏站起,趙雷霆喊:“韓隊,什麽案子?”

“車上說。”

大家整理裝備。孟思期也沒有落下,她拾起警官證,手銬,筆記本,她知道韓隊一定會讓她去現場。

“那個,小孟,今天一起出現場吧!”韓長林忽地說。

“好,韓隊。”

警車上加上孟思期正好坐下五個人,韓隊快速介紹完案子,然後對後排說:“老馮,小孟就交給你帶了,沒問題吧。”

馮少民沒有應答,孟思期微微一笑:“師父,我一定會成為你最好的徒弟!”

很快到了現場,孟思期並沒有感覺到暈車,她跟著大部隊再次回到了一所高中。

這個地方孟思期有些熟悉,但是她並不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麽案子,她只記得是她經手的第一個案子,但是她已經不記得任何細節。

她開始明白,即便她重新回到三十年前,第五次返回,她記得許多不該知道的事情,但是這個世界該要發生的,還是會發生,譬如眼前的案子,她不可能提前阻止,她只能盡可能去調查和挽回損失,所以這就是五次重返,她必須一次次經歷的原因。

她已經經歷了四次,她應該已經有許多刑偵經驗,只不過需要她慢慢地回憶起來。

走進二樓刑事現場,未進房屋,就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,那是陳傑蓉的聲音。

“死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,眼角膜輕度混沌,根據屍斑形成情況,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。”

“死者眼球結合膜密布凝血點,甲床呈紫紺色,頸部有很深的索溝,其他部位沒有明顯的傷痕,初步推斷是扼喉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……”

韓長林問:“是第一現場?”

“目前確認是。”

韓長林又問:“誰報的警?”

“學校的保安。保安早上巡邏,發現死者後馬上就報了警,死者就是這裏任教的老師,名叫周婕麗。”

孟思期再次見到了陳傑蓉年輕的樣子,雖然老年的她也很美麗,但是年輕的她卻風華絕代。

但是這時候她們並不熟悉,她沒有主動打招呼,然而陳傑蓉卻緩緩看了她一眼,眼睛裏的光芒青春而溫柔。

這一次她沒有對屍體產生任何異常反應,她很平靜地站在屍體旁邊,她還記得,馮少民會和她說第一句話。

果然,他轉了轉頭,“小孟!先出去吧,不要礙事了。”

“好,師父。”孟思期滿口答應。

在她即將走出現場的時期,一副久違的畫面終於出現了。

這一次不像曾經那些只是支離破碎的畫面,畫面很完整,她看到了穆志泉實施迷藥和侵犯周婕麗的過程,她還看到了肇光輝潛入房間掐死周婕麗的過程,所有細節如同卷宗裏描述的那樣,清晰如許。

孟思期走到走廊裏,望著遙遠城區的迷霧,她在等待,等待將他們繩之以法,但是她也需要謹慎,絕不可能在毫無證據和推理之下,告訴韓隊和師父,誰是兇手。

趙雷霆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,笑容還有幾分靦腆:“思期,你在這?”

她轉過身,她知道此時的彼此還不熟悉,但她看到他卻不一樣,情不自禁擡起手掌,拍了拍他的手臂,笑著說:“趙雷霆,今後我們一起辦案,好嘛?”

趙雷霆像是受寵若驚般,看了看臂膀,又看了看她,笑著點了點頭,“好啊,一起辦案。”

晚上,他們在罪案板前進行了周密地討論,關於兇手是誰的討論,最後韓長林一錘定音,兇手很可能就是肇光輝。

孟思期舉了舉手,想提醒他們。韓長林問:“小孟,你有話說。”

“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?”

“兩個人?”大家都微微怔住。

很快在孟思期的幫助下,搜捕行動結束,穆志泉因偷拿周婕麗的耳墜,證據確鑿,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。

但是肇光輝並沒有留下任何證據。

這天早上,韓長林提前到達了辦公室,他忽然在罪案板上,看到其中一張照片被人用紅色圓珠筆畫了一個醒目的對勾,那紅勾的位置就是周婕麗脖子裏的紅痕。

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要在這裏畫上紅勾,他猜想肯定是馮少民在提醒他。馮少民第二個回到辦公室,他馬上招手道:“老馮,你快過來,這是你畫的?”

馮少民走上前,疑惑道:“我沒有。”

“誰畫了這個符號,”韓長林不解道,“想表達什麽意思?”

“會不是是想告訴我們,這個和兇手有關系呢?”馮少民猜測。

“你是說兇手另有其人?”

馮少民忽地想起孟思期的話,“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?”

“太奇怪了,她怎麽會知道。”他自言自語道。

“老馮,你這徒弟莫不是一個刑偵天才!”韓長林有幾分驚喜。

馮少民呆楞了一會,他只有一個徒弟項傑,他不可能再喜歡任何一個徒弟,但不知道為什麽,他好像感覺孟思期並不一樣。

他的嘴唇哆嗦了下:“她可能真的是天才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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